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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九章 观瀑

第二百三十九章 观瀑 (第2/2页)
  
  崔东山收拾了半天棋局,斜眼看着正襟危坐当大爷的老头子,有些愤懑,就也不当苦力了,四肢趴开躺在编织精致的大竹席子上,嘀咕道:“你运气比我好多了,老秀才是个欺软怕硬的,不愿跟你撕破脸皮,就来收拾我一个天真无邪的青葱少年,你是不知道,从骊珠洞天到这大隋京城,老子受了多少白眼委屈。”
  
  崔瀺默不作声。
  
  崔东山仰面躺在席子上,摸了摸额头,仿佛现在还隐隐作痛,是给李宝瓶那个臭丫头拿印章拍出的心理yīn影!
  
  崔东山躺着翘起二郎腿,唉声叹气,“大隋皇帝也是个有魄力的,忍辱负重,肯受此奇耻大辱,跟大骊签订这桩盟约,大隋弋阳郡高氏,就要因此龟缩百年,寄人篱下,让出黄庭国在内的所有附属国,眼睁睁看着大骊铁骑绕过自家门口,一路南下,奠定宝瓶洲自古未有的大一统格局。”
  
  崔瀺淡然道:“百年之后,宝瓶洲形势如何,你我看得到?就算看得到,就一定是对的?今日大隋高氏之隐忍,未必不会是后来者居上的第一步。”
  
  崔东山摇头道:“换成我,咽不下这口气。”
  
  崔瀺冷笑道:“原来我崔瀺的少年时代,无论是心性还是眼光,都是如此不济事,难怪会有我今天的惨淡光景。”
  
  崔东山也不恼,晃荡着一条腿,双手做枕头垫在后脑下边,直愣愣望向天花板,“不知道为什么,你看不起现在的我,我也不喜欢现在的你。对镜照人,相看两厌,哈哈,天底下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。”
  
  崔瀺犹豫了一下,“爷爷到了龙泉郡,住在落魄山一栋竹楼内,如今已经清醒了许多。但是……”
  
  “就知道会有个挨千刀的‘但是’!”
  
  崔东山双手捂住耳朵,在竹席上满地打滚,学那李槐哀嚎道:“不听不听,王八念经。”
  
  崔瀺不理睬他,自顾自说道:“陆沉离开浩然天下之前,找到了他,在竹楼内交上手了,你应该清楚,以他那种练拳练到走火入魔的份上,生平最大的愿望,就是想知道武夫十境的道,与十三境甚至十四境练气士的道,孰高孰低,就算低了,又到底相差了多少。所以哪怕是面对道家一脉掌教……”
  
  崔东山转头望向隔着一张棋盘的老人,“陆沉在浩然天下,也得遵守文庙订立的规矩吧,撑死了就是十三境,爷爷重返十境,如果能够恢复巅峰,不是没有一战之力,最不济也不是必死的下场。”
  
  崔瀺摇头道:“陆沉耍了一点小手段,将他带入了小洞天之内,如此一来,战场就不在浩然天下了。”
  
  崔东山猛然坐起身,满脸杀气,语气却极为内敛沉稳,“爷爷他死了?”
  
  崔瀺喝了口茶,缓缓道:“没有。他事后走出落魄山,在小镇像个寻常百姓,忙着购置文房四宝,我找到他的时候,他说在那处小洞天内,陆沉以玄妙道法,祭出了多达十位的十境武夫,为陆沉所用,试想一下,一人双拳,被十位历史上的十境武夫围困,明知必死,你会不会出那一拳?”
  
  崔东山站起身,又盘腿坐下,伸手抓着头发,懊恼道:“我当然不会,可他会的。爷爷难道不知道,这一拳收回来,就等于放弃了传说中的武道十一境?这一拳不递出去,那一辈子的追求,岂不是都放弃了?”
  
  崔瀺放下茶杯,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哪怕他出拳,还活了下来,甚至顺势跻身十一境武夫,那么你我,还有陈平安,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吗?那些个千百年躲在幕后的大佬,容得下一位宝瓶洲的十境武夫,可未必能够接受一位新的十一境武神。所以这一拳,他是跟掌教陆沉,或者说跟中土神洲做了一笔买卖,用一个纯粹武夫的十一境,来换一个去往市井购置杂物的机会,换一份平平安安的太平岁月。”
  
  崔东山扑通一声后仰倒地,“没劲。”
  
  崔瀺心弦微颤,猛然望向门外。
  
  崔东山亦是如此。
  
  崔瀺冷笑道:“齐静春!yīn魂不散,直到这一刻才愿意彻底消停,我倒要看看,你是否还留有后手,与我下棋!”
  
  崔东山有气无力道:“老崔啊,你乐意瞎折腾就折腾,我反正是不跟齐静春下棋了,更没劲。”
  
  崔瀺冷哼一声,站起身俯视着少年模样的自己,讥笑道:“烂泥扶不上墙!”
  
  崔东山眼睛都不眨一下,乐呵呵道:“躺在烂泥里晒太阳,其实也挺舒服的,千万别扶我,谁扶我我跟谁急。”
  
  崔瀺伸出一只手,“拿来!”
  
  崔东山眨了眨眼眸,“啥?”
  
  崔瀺脸sèyīn沉,“那件咫尺物!”
  
  崔东山翻转侧身,用屁股对着崔瀺。
  
  崔瀺脸sèyīn晴不定,“暂借你二十年。之后哪怕你还没有跻身上五境,我照样取回。”
  
  崔东山麻溜转身,伸出一只手掌,讨价还价道:“最少五十年!”
  
  崔瀺走向门口,大袖翻摇,“三十年,再敢得寸进尺,我现在就打死你。”
  
  崔东山在崔瀺离开院子后,一路在竹席上翻滚着来到门口。
  
  跪坐在门槛外边的少女谢谢从头到尾,像个木头人。
  
  崔东山懒洋洋坐起身,瞥了眼少女的坐姿,笑道:“谢谢,原来你屁股蛋生得挺大啊,难怪想要当我师娘。”
  
  少女老老实实坐在原地,姿势依旧,置若罔闻。
  
  崔东山一个跳起身,跑到少女身边,一脚狠狠踹在少女屁股上,踹得少女整个人摔入院子。
  
  白衣少年双手叉腰,放声大笑。
  
  少女默默起身,就连身上的尘土都不去拍掉。
  
  崔东山叹气一声,伸手轻轻捶打心口,“看到你这副可怜模样,公子我心如刀割哇。”
  
  谢谢强颜欢笑,挤出一个笑脸。
  
  崔东山赶紧一手捂住眼睛,另外一只手使劲摇晃,“赶紧转过头去,白日见了个鬼,你家公子的眼睛快要瞎了!”
  
  少女转过头去,视线上挑,晴空万里。
  
  她小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何“万里无云”才是最好的天气,难道彩霞绚烂不更好看一些?直到她上山之后,才知道原来是无云便无风雨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李宝瓶以一块木制的“盟主令”召集众人,这源于她最近刚看完一本讲述江湖大侠的,被尊奉为武林盟主的人,只要令牌一出,就可以号令江湖,十分威风。她手持自制的那块木牌,大摇大摆去敲响一扇扇房门,也不说话,板着脸高高举起手中令牌,然后就走向下一处。
  
  最后林守一,李槐,于禄,谢谢,甚至连崔东山都凑热闹,聚在李宝瓶学舍内,等待这位武林盟主的发话。
  
  李宝瓶咳嗽一声,小木牌挂在脖子上,桌上放着一份厚厚的信封。
  
  红棉袄小姑娘动作缓慢地打开信封,神sè肃穆道:“小师叔给我们大家写了信,作为总舵龙泉郡下辖的东山分舵舵主,我现在要开始念信给你们听,你们记得不要大声喧哗,不可漫不经心,不许……李槐你给我坐好!还有崔东山,不许跷二郎腿!于禄,先别嗑瓜子!”
  
  一群人只得乖乖坐正,洗耳恭听。
  
  小姑娘先读过了小师叔给她写的那封信,读得抑扬顿挫。
  
  然后小心翼翼折好信纸,放在手边,从信封里抽出第二封信,是给李槐的,之后是林守一,于禄和谢谢在一张信纸上。
  
  陈平安在信上写的内容,大多是家乡小镇在新年里的鸡毛蒜皮小事,再不就是要他们不许闹矛盾,出门在外一定要团结,好好相处,不要让家里人担心,读书也不要太累,适当下山散心,可以结伴逛逛大隋京城,诸如此类,最多就是写了一些离开大隋京城后的奇人异事,以及描绘了一些乘坐鲲船、俯瞰大地的风光,半点谈不上文笔,平铺直叙,措辞寡淡,只不过情真意切,众人甚至完全可以想象陈平安在提笔写信的时候,比他们此刻还要正襟危坐,神sè必然一丝不苟。
  
  李宝瓶读完所有信纸,双手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,“完毕!”
  
  李槐纳闷道:“李宝瓶,反正陈平安差不多是人手一封信,你直接把信纸交给咱们,不就行了?”
  
  红棉袄小姑娘一瞪眼,李槐缩了缩脖子。
  
  崔东山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,“我的呢?”
  
  李宝瓶双臂环胸,盘腿坐在长凳上,摇头道:“小师叔没给你写信。”
  
  崔东山仰起头做泪流满面状,喃喃道:“世间竟有此等无情无义的先生。”
  
  李宝瓶蓦然哈哈一笑,从信封里抽出几张大骊老字号钱庄的银票,“方才在我的信上,小师叔有交代过这件事,我给忘了读,喏,拿去,小师叔说欠你的两千两银子,还你了。崔东山,以后你不能赖账,说小师叔没还你钱,我会给小师叔作证的!”
  
  崔东山接过几张轻飘飘的银票,一脸的伤心欲绝,突然眼中浮起一抹希望神采,“宝瓶,你小师叔有没有提及春联的事情,我写的,先生可曾在大年三十张贴起来?你再仔细翻一翻书信,万一有所遗漏呢?”
  
  李宝瓶斩钉截铁道:“没有!小师叔的信,我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九遍,都能倒背如流了!”
  
  崔东山一脸狐疑,起身弯腰,伸手就要去拿信,打算自己翻翻看。
  
  李宝瓶一巴掌按住那些仔细叠放在一起信纸,对这个手下败将怒目相向道:“狗胆!”
  
  一物降一物。
  
  崔东山悻悻然收回手,重新一屁股坐定,长吁短叹,只觉得生无可恋。
  
  李槐小声道:“崔东山,嫌弃银票碍眼啊?那给我呗?”
  
  崔东山收起银票,斜眼道:“银票不碍眼,你小子碍眼。”
  
  李槐学李宝瓶双手环胸,得意洋洋道:“说话小心点,你知不知道,我如今是龙泉乡总舵下辖东山分舵的戊字学舍分分舵的舵主?!”
  
  崔东山起身拍拍屁股,对这个小兔崽子笑骂道:“滚蛋!”
  
  李宝瓶收起所有信纸,装入信封,“信我都先帮你们收着,免得你们弄丢了。散会!”
  
  崔东山打着哈欠离开学舍。
  
  林守一和李槐一起离开。
  
  于禄和谢谢走在最后。
  
  于禄轻声笑道:“陈平安写给咱俩的信,我比你多出二十四个字哦。”
  
  谢谢黑着脸道:“于禄,你幼稚不幼稚?”
  
  于禄笑得很欠揍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剑水山庄深山之中,声势惊人的瀑布,如一条白练从天而降。
  
  瀑布底下是一座幽绿水潭,深不见底,隐约有红sè游鱼的模糊身影,一闪而逝。
  
  瀑布声响如雷鸣,四周水气弥漫,
  
  陈平安站在深水潭旁边的一座精巧水榭中,在想一个问题。
  
  如果自己一剑砍去,能够劈开那边的瀑布水帘吗?
  
  陈平安掂量了一下瀑布水势,再想到自己正确出剑都不会的尴尬境地,答案是不能。
  
  陈平安脚尖一点,踩在这座水榭的红漆栏杆上,本想练习立桩剑炉,可是一只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摘下了养剑葫,顺势又喝了口酒,仰起头,望向瀑布之巅,视线缓缓下移。
  
  就像一道从仙人袖中垂落人间的剑气。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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